![]() 吳家林 | 1942年生于云南省昭通縣城,1969年接觸照相機。因馬克·呂布的發(fā)現,從深山里走出來,成為當代中國紀實攝影界最優(yōu)秀的攝影師之一。2003年,作品《拉家常·成都1999》入選《布列松的選擇》攝影展及畫冊;2006年,《吳家林·中國邊陲》作品集,進入世界攝影大師系列作品叢書出版,吳家林成為全世界唯一獲此殊榮的華人攝影家。
浮躁中更應具堅守自我的勇氣
20世紀80年代初,我開始對自己拍攝新聞的方式認真反思,決心從此以后堅決不擺拍,有本事我就抓拍,抓不到我寧肯不拍。
孫振軍:你當過小學教員、縣文化館館員、新聞報道員。像你這一代攝影家中,有類似經歷的并不少,但有這樣成就的卻并不多。你覺得成功的偶然性和必然性是什么?
吳家林:我認為這和我一貫的作風密不可分。我是一個無論做什么事都比較敬業(yè)、踏實的人,這種工作態(tài)度基本上也是我們這一代人的思維模式。工作過程中,我常常會對自己的行為進行總結與反思,同時,內心里還有一種理想主義的東西。這可能就是我成功的必然性吧。
如果說成功的偶然性,那要從初期接觸攝影時講起。最初攝影時,沒有老師來教導我,也不知道該怎么去做。一個偶然機會,我見到一位報社記者,他在安排每位成員的姿勢與站位。當時我感到很詫異,覺得這個記者不是在拍留念照而是拍創(chuàng)意照片。沒想到第二天這張照片刊登出來了。所以那時我認為新聞照片就是組織、導演擺拍出來的。這樣的思維一旦形成,我便一發(fā)不可收拾地制造出許許多多這樣的新聞照片,也被很多報社采用,當時自己還小有成就感。
但是到了20世紀80年代初,我開始對自己拍攝新聞的方式認真反思,突然意識到這樣制造新聞照片的手法,其實是嚴重違背道德與新聞真實性的。所以,我進行了自我批判,決心從此以后堅決不擺拍,有本事我就抓拍,抓不到我寧肯不拍。
其實那段時間,也是中國攝影界最活躍的時候。當時的人民日報、理論刊物等都在進行“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”的討論。這個偶然事件讓我們攝影人有了道德良知、不虛偽,錯就是錯、對就是對的判斷標準。其實,這也是我一生應該去堅持的東西,既然做錯了就需要去改正,沒有什么可回避的。作為一名攝影師不要怕犯錯誤,最怕犯了錯誤仍不知悔改。
![]() 云南昭通東風公社紅旗大隊,今鳳凰辦事處1971
最初接觸攝影,我癡迷于這種影像現場的真實性以及攝影的反映性。它無需繪畫的反復構思與斟酌,靠的就是突如其來與意想不到的現實。
孫振軍:熟悉你的人都知道,青年時期你喜歡繪畫以及文學,但最后卻選擇了致力于攝影。你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選擇,而最終放棄了繪畫以及文學?
![]() 孫振軍:攝影之初,你曾經做過風光攝影,也做過新聞攝影,但最終堅定地走了紀實攝影這條路。這里面有什么契機或者淵源嗎?
![]() ![]() 興修騾馬河水庫, 云南昭通1970
國內一些拍攝新聞、人文紀實類的攝影師,他們的照片僅僅只是純記錄。但是,真正意義上的瑪格南風格的照片是藝術的記錄。
孫振軍:你是如何解讀布列松的決定性瞬間以及紀實攝影的?
![]() 孫振軍:在攝影界有一個名詞,叫瑪格南風格。這種瑪格南風格確實影響了東西方幾代攝影家的紀實攝影方式、方法。現在隨著攝影的發(fā)展,中國很多紀實攝影家逐漸放棄了瑪格南風格,你怎么看待這個現象?
吳家林:國內一些拍攝新聞、人文、紀實類的攝影師,他們的照片僅僅只是純記錄。但是,真正意義上的瑪格南風格的照片是藝術的記錄。當然這也是我一生追求的記錄方式。
在中國,很多攝影師追求的是題材的重要性、公益性、商業(yè)性以及私密性等。這些攝影師在我看來只是按照繪畫藝術的方式來擺拍,還有就是平庸的記錄。我認為在今天攝影器材普及的環(huán)境下,如果只是機械地去記錄,那么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攝影師可言。
我認為,瑪格南風格就是充分張揚每位攝影師獨特的視覺個性,拍攝出風格各異、令人驚訝、感動的照片。我看到的是,中國始終沒有產生過真正意義上的瑪格南風格,何來已經消失?我們還沒有實踐過,也沒有嘗過甜頭,就去否認它,這是中國攝影最大的悲哀!
孫振軍:曾有人說,你對第四屆侯登科紀實攝影獎的獲獎作品并不認同,主要是基于影像語言的不成熟,認為作品并不符合藝術影像的標準,是這樣的嗎?
![]() ![]() 趕街天買木料回家的山民,云南昭通1989
攝影是需要勤奮和吃苦耐勞,需要不斷地去行走、去發(fā)現,需要捕捉一種感人的人文精神等元素。所以這個過程確實很辛苦。
孫振軍:在你眾多作品中,我個人認為《云南山里人》給你帶來了很大聲譽。你在拍攝《云南山里人》的時候,也是業(yè)界擺拍之風最盛行之際。這部作品里有沒有擺拍的成分?
![]() 孫振軍:在你已經出版的《云南山里人》、《時光》、《瞬間邊地》、《邊地行走》、《中國邊陲》等一系列專著之中,你比較滿意哪一本書?
吳家林:迄今為止我出過12本書了,但我沒有覺得哪本書不滿意,因為每本書都是我花了心血投入了很大精力去認真完成的。每個時期的東西不一樣,甚至在西方的評價也不一樣,比如前法國國家攝影中心主任、攝影黑皮書主編羅伯特·戴樂比爾,看到《云南山里人》、《時光》、《瞬間邊地》后,毅然決定將我納入“攝影黑皮書”的出版計劃,2006年,《吳家林·中國邊陲》世界攝影黑皮書(法文版)在巴黎出版。布列松的夫人馬汀·弗蘭克,看到《吳家林·故鄉(xiāng)昭通》之后,非常稱贊,從頭到尾把她喜歡的照片都標記起來,認為這是我對故鄉(xiāng)濃濃的情感,是我懷著對兒時的一種留戀。還有寇德卡,他拿著《吳家林·瞬間邊地》這本書說:“難以置信、令人驚訝,你僅3個月就能拍出這么多精彩的照片,真了不起。”馬克·呂布對我的處女作《云南山里人》是非常欣賞的,他的旅行箱當中就裝著我這本《云南山里人》,并把這本畫冊推薦給同行。
孫振軍: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攝影家對自己出版的作品表示沒有不滿意的。我對你這種坦誠表示敬佩。但是在攝影界有一種說法,即攝影是講年頭的事兒,你用3個月做了《瞬間邊地》,跟這種說法是不是有點矛盾?或者說這只是你無奈之下的一種選擇?
![]() 孫振軍:我還聽到過一種說法:吳家林先生的照片確實不錯,但和他同時代的人拍得好的還有很多很多。他之所以能走上國際攝影舞臺,是因為偶然的機會與馬克·呂布、布列松有了交往。你個人認同這種說法嗎?
吳家林:我基本上是認同這個說法的。因為馬克·呂布為這個事兒已經做過很精辟的講解。我的作品能在國際上產生這么大的影響,是因為我的作品征服了一些國際上大師級別的人。1993年在深圳,馬克·呂布事先約好一個看片的見面會。但那時我不在深圳工作,一兩年才去深圳呆幾天。誰也想不到我一個很少出遠門的云南人那時正好在深圳,當時很多有影響的攝影家都準備了很好的照片。見到馬克·呂布的時候,我是拿著3.5英寸的相紙在暗房洗出的一些照片給他看的,最后馬克·呂布看上了我的照片。因為這批照片拍的是老百姓的生活、人性美的東西,并且是即興抓拍、講究美學、形式構成。就這樣打動了他。
2004年法中文化年的時候,我在法國南部做一個展覽,就拿著《時光》來賣。其中一位女士叫莎拉夢買了我一本書帶回家。誰知她的丈夫戴樂比爾就是黑皮書的主編。戴樂比爾看到我的新作后,馬上給馬克·呂布打電話說要見我。第二天戴樂比爾見到我,說“我決定把你列入黑皮書的出版計劃”。所以能夠入選黑皮書,跟馬克·呂布還是有很大的關系。西方這批大師級藝術家,他們的職業(yè)道德、藝術良知令我非常欽佩。
![]() 街景,成都1999
一個山里人第一次到美國,看到美國五花八門的攝影風格,千萬不要舍棄自己現在的風格去學他們,你一定要堅守自己這樣來之不易的個人風格。這是馬克·呂布給我的忠告。
孫振軍:你認為我國攝影家是否有自己的風格?對你自己的風格,能否總結概括一下?
吳家林:中國紀實攝影的發(fā)展上,我認為事件攝影是許多攝影家追求的方向,所以導致很多攝影師挖空心思去尋找“好題材”,包括編輯也在尋找這樣的“好題材”。當然,我不是否定他們,因為他們在各自領域中確實做得非常不錯。但我選擇的是拍身邊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,拍什么,怎么拍,我從來不回避,我就覺得自己要有自信心。所謂風格,看到沒署名的照片都能知道是誰拍的,包括題材選擇、觀察方式、拍攝方式、鏡頭使用、瞬間把握等等,都能從照片中折射出來,形成獨特的個性化照片風格。
孫振軍:還有一種說法,說你在重復自己的一種模式,即吳家林模式。你認同這種說法嗎?
吳家林:從藝術的規(guī)律上說,這個批評我容忍它。但吳家林的模式好不容易在中國自成一體,讓西方黑皮書主編認可我,也是不可否認的。出黑皮書的時候我請教戴樂比爾, “我沒有老師,是自學攝影,你看了我那么多作品,希望能夠給我些指點,我還有哪些不足,今后應該怎樣努力。”戴樂比爾聽到我的這些話半天不說話,過了兩分鐘他說了一句:“你的照片已經拍得那么好了,還要讓我給你提什么意見?如果你要聽我的意見的話,你應該沿著你現在的風格堅持不懈不停地拍攝下去。”
馬克·呂布也有這樣的話,那是我第一次到美國參加國際攝影節(jié)的時候,他寫了三封信都在提示我、擔心我,說你一個山里人第一次到美國,看到美國五花八門的攝影風格,千萬不要舍棄自己現在的風格去學他們,你一定要堅守自己這樣來之不易的個人風格,這是馬克·呂布給我的忠告。
所以我覺得我在中國好不容易走出這條路,如果像雜耍一樣今天換個花哨,明天變個花樣,我不愿意。我還是老老實實用135,沿著我這樣的風格繼續(xù)我的拍攝。
![]() 超市入口,昆明2001
學攝影首先要學會做人,然后真正地愛攝影,排除一些急功近利的東西,把攝影真正當作你生命的一部分來對待,要不斷地追求自己個人的風格,不斷地拍出記錄自己個性化的作品。
孫振軍:據我所知你對一些現代的、觀念性的攝影持排斥態(tài)度,更反感那些不知所云的、大多數人都看不懂的紀實作品。但在所有藝術不斷創(chuàng)新和發(fā)展的今天,為什么紀實攝影不可以搞一些現代性的、觀念性的東西呢?
吳家林:我的思想并不守舊,也不保守。我對具有原創(chuàng)精神的觀念攝影、當代攝影,同樣地敬重、欣賞,同樣地去學習。我反對的是,很多急功近利的、模仿克隆別人的東西。如我1996年在紐約休斯頓大學和大學生交流時候就玩過的東西,幾十年后又在中國大學當作新東西在玩?春笪矣X得很悲哀,那是在克隆。
不是所有的觀念、當代攝影我都一概否認,還是要拿出真東西來讓人信服。其實當今年輕人中有些人的觀念攝影非常不錯。
孫振軍:請你給正在從事攝影或者有志于從事攝影的青年攝影人寄語幾句?
吳家林:我對年輕攝影人是寄予厚望的。我常說,“學攝影首先要學會做人,做一個老老實實的人,做一個誠實善良的人、一個不虛偽的人、一個不說假話的人、一個有道德良知的人、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人”,這是最起碼的人的品格。如果在人格上都歪了、斜了,在攝影上你就只會投機取巧,這是做不好攝影的。然后,就是真正地愛攝影,排除一些急功近利的東西,能把攝影真正當作你生命的一部分來對待,不在乎是成功還是失敗,要不斷地追求自己個人的風格,不斷地拍出自己個性化的作品,千萬不要跟風,不要去隨大流。
吳家林作品
![]() 佤族母子,云南西盟1987
![]() 大疊水,云南石林1998
![]() 銷售老房子木料,昆明1998
![]() 小和尚,云南西雙版納1989
![]() 母子,四川普格1989
![]() 法師,云南香格里拉1996
![]() 士兵,陜西臨潼1999
![]() 城郊小景,昆明上莊2000
![]() 時裝模特,昆明關上2000
![]() 漂浮的風衣,昆明2001
![]() 水泥廠外,昆明2002
![]() 街景,云南江城2004
![]() 街景,云南孟連2004
![]() 農民工,昆明2006
![]() 交流,云南鳳慶2008
( 編輯:賀亞寧 ) |
關心支持三門峽攝影文化高地建設之——吳家林
來源: 發(fā)布日期:2018-10-22 打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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